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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泉


文章来源:扬州大学 蔡乐颖   发布时间:2023-11-07   浏览:707

雨是连着落的,连的天蒙蒙,远些便看不真切。屋外的几棵木棉被风打得紧,枝上的花同雨飘摇着,不知明天枝头还留几支。

我倚坐在栏边,缝补阿爸穿坏的草,想着阿妈今早说的话。阿妈说去年的禾稻收成不好,乡里逼得又紧,家里不得又欠了一年,今年不知该怎么过。又说小弟已能下地,我也十岁了,让我等杨梅熟的时候,就跟未字的蓉姐一同去竹丝溪采葛,回来织葛布。再过几年,蓉姐就要嫁人了,家里就没人织葛布了。“阿娴,你是做得好的。”阿妈蹙着眉,转身出屋往田里走了。我知道,葛布是赊不得的。

我没见阿妈笑过,似乎从我认得阿妈起阿妈就是蹙着眉头的样子。除了小弟出世的时候,我也没见阿爸笑过。他总说要是北边不打过来就好了。我要问他什么是打过来,阿爸就训斥我不做活反来偷听他讲话。

第二天早起,木棉花落了满地。

过了几日,逢个天朗气清的日子,甫成哥随伯父来了。伯父和阿爸去聊收成和赋税的事,多出来的甫成哥就来院里给我讲他在郡上的故事。

甫成哥是伯父的二儿子,比我大两岁。每年五月中杨梅熟了,他就跟着伯父去南海郡的市里做贩杨梅的生意。和我比起来,他算是见多识广的。只要他来了,我就缠着他给我说说郡里的事。他倒也乐意,只要来了就说些。

今天甫成哥一来,就神神秘秘的跟我说:“阿娴,番禺你是知道的。我跟你讲啊,就在番禺旁的石门那边有一口怪井。听人家讲,那个水会让喝了的人变老鼠。好人都得变坏喔。”

“真的?有人喝过吗?”我拍哄着怀里的小弟,压着声音问。

“当然是真的。”甫成哥也压着声音,“我听阿爸讲,喝了这泉水的大人都带着膏脂走了。一个姓周的大人本是清廉的,他不信邪喝了这泉水,三年后就变成了个贪婪的大老鼠。石门那儿的都把这泉叫贪泉嘞。”

“喔……”我有些怕了,“我也会如此吗?”

“只是大人才会吧。”甫成哥说,“现在来的大人都特地绕着那个地方走喽,没有人去的。”

“是哩,没人想变老鼠的。那现在的大人就都是好的了。可是阿爸还是那么愁,总说上面逼得紧,不给活日。我们可不可去找找大人,求求乡里缓缓呢?”

许是不知该怎么答我,甫成哥啊呀两声便转了话:“前几日,我还在郡里见着大人了。”

“大人也去市里么?”

“怎么会,我是撇见的。有好几个大人,穿着葛布的衫子。”甫成哥说,“就是蓉姐织的那个,细细的,家里都没人穿过。”

我还是想象不出来他们的样子,只好追问甫成哥:“那些大人都是什么样的?”

“其实我也没看太清。”甫成哥微微偏头,翻着眼边想边说,“但是我记得,那大人笑起来啊,肉都堆在一起,挤挤攮攮的,活的一样呢!”

“说什么啊,大人当然是活的了。”

“我说的是肉,脸上的肉。”说着甫成哥把脸皱来皱去。

真是又吓人又好笑。我抱着小弟笑得一抖抖的,抖得睡着的小弟咧嘴哭了一声才停。

甫成哥走了几日,我还想着贪泉的故事。梦里那些大人一会儿变成老鼠的模样,追着阿爸阿妈咬,一会儿又是一副好模样,笑看着我,我一走进便扭曲的我看不清样子,让我怕得不敢睡。就连在田里干着活,手上忙着,我的心思也飞了。我想不明白,这泉水怎能让一个人变成老鼠,越想越觉得这贪泉可怖起来。

正想着嘞,阿妈要我回去看看小弟再来,防着被老鼠咬了手指。往家走的路上,我遇着盲公拄着个枝仗信步而来。盲公好老了,他是谁他住哪儿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个看不见的,赤着脚常来附近转悠,讨口水喝。阿妈喊他盲公,所以我也这么喊。

“盲公!”我忍不住问问他,“你晓得贪泉吗?”

盲公不理我,继续走他的路。于是我走近他,问:“盲公,你晓得贪泉吗?”。盲公这才停步,半合着眼转过头来。他凑近我,语气严肃声量轻微,指指天说:“天是黑的。”他不答我的话,信口谈起天来。我抬头看着敞亮的天,瞪圆了眼睛。这盲人看不见,却是连天亮天黑都不知道了。

“天是黑的。”他只是这样喃喃念着,“天是黑的。”又往远处的田头走去。

日子踩着阿爸阿妈的泥泞的手脚一刻不停的往前走。杨梅成熟的时日来了,我也开始跟着蓉姐到竹丝溪、百花林采葛。

我问蓉姐关于贪泉的事情。蓉姐手上活不停,回我:“大概是有吧……你别总听甫成的话乱念。这贪泉有没有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呢,左不过都是大人的事。你啊,先和我学着织葛布,今年的上交的布还不知道能不能够呢。”蓉姐说的有理。后来我还想再问问,但采葛和家田里的事忙开了我,渐渐地我也就不想贪泉的事了。

随着贪泉淡去而浓烈的,是初夏的热浪。热浪把木棉的果烘开,任木棉雪四散的纷扬,沾在田间地头人的发上身上。这日我在家里煮葛,甫成哥又跟着伯父来了。伯父告诉我们今年来了个姓吴的刺史大人,很不一样,听闻喝了贪泉的水的人都会失了廉洁的本性,便专门去番禺旁的石门喝了贪泉的水。“还写了首诗呢。”甫成哥说,“我背不来,但听市上人讲,意思我还记得——都说喝了这贪泉就要贪千金的钱,我却觉得让好人喝了也不会改变心性。他不信邪嘞。”

“真是做骚。”阿爸斜着眉啐了一口,挥手让我和甫成哥出屋去了。

我和甫成哥扒在门上听,只听见“乡里田租又加了一石。”“今年收成好也不成,差也不成。”云云。我听不懂阿爸说的话,就拉着甫成哥问:“甫成哥,你见过吴大人没有?”

“没见过。”甫成哥摇摇头,“大底也和那些大人差不多。”

“喔。那他喝了贪泉的水,他会变成大老鼠么?”

“不知道。也许会的吧。之前的大人都变了。”

甫成哥给不了我答案,我也给不了自己的答案。家里的农事和织布的活忙得我想不得太多,但贪泉和吴大人就像木棉雪,浅躺在我的心头。

年下忙收成的时候我问阿妈:“吴大人变成老鼠了吗?”

“少乱念。”阿妈斥我一句,“人哪会变成老鼠。”

“甫成哥讲……”

“少听甫成乱嗡。”阿妈头也不抬,“做手里的事。”我噤声,就再也不敢多问了。

年下在地头忙的时候,偶尔能遇见盲公。他嘴里念着什么,拄着枝仗走,也不看我们。阿妈说催收的不常来逼了,就这样过了半载。来年春我浸葛的时候,盲公来讨水喝。我趁着他喝水的功夫便问他总念的什么。“念的是吴刺史的诗。”盲公包了一口水,说,“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你听过没?”

“没。”相较于吴刺史的诗,盲公念诗更像是铁树开花之景。我眼里的盲公突然变得和榕树一样高挺,“盲公,你会背吴大人的诗呀,好厉害。那你见过吴大人没?”

妹,我是个盲的啊。哪里去见?”盲公指指自己的眼睛,“倒是听人说吴大人也穿粗衫草,吃稻米菜蔬,和别的大人不大一样。

“呀,那他变大老鼠了么?”

“变老鼠?”

“他喝了贪泉的水。你不知吗?”

盲公半闭的眼突然对向我,把我定在原地。短暂的沉默后,他“嗨嗨”笑了两声,咕噜咕噜把水一饮而尽,碗往怀里一揣,摇摇头,说:“‘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妹啊,你就记住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不易心呐。”

盲公好令我糊涂。我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只能跟着默默念了两句。不易心,不易心。我其实仍不太懂,但我再也没做过关于贪泉水和大人变老鼠的梦了。

盲公揣着碗走了。

盲公揣着碗走了,揣走了我关于贪泉的噩梦,也揣走了几年的岁月。春耕的时日又来了,屋外的木棉树挺着枝,扬着火似的花,热闹了一头。蓉姐被说给了后乡杨家的小子,年前嫁了去。今年家里葛布的活都落到了我的头上。好在我跟了蓉姐学了两年,已能自去采葛织葛,乡里也减了些数,不让我太心急。

这两年甫成哥给我说的郡里的故事多和吴大人相关。他说吴大人可厉害,上来一年就把郡里贪官污吏惩治一通,没人不服他的。又是讲吴大人硬气得很,连官家给的好东西都不用,锁库房里,送礼的一概不收,请见的一概不应,没人能说他闲话的。有一遭,甫成哥告诉我,有个没眼见的大人给吴大人送剔骨的鱼讨好他,结果被吴大人扔了出去。说这事时甫成哥笑矮在了地上。“啊呀,还有这种事呢。”他笑完了说。

有关吴大人的消息越来越多,阿爸的眉头也越来越舒展。有一次我听阿爸说郡里重新核对了田租户调,乡里的里长也下了一批,家里的负重不同往年那么吃紧。连带着阿妈也和气起来,有时竟会弯着眉笑开。春耕时我在地头偷一刻懒,阿妈看见了也没来拧。

这天屋外下着蒙蒙雨,阿爸阿妈到田头去了。我在家喂小弟吃着粥,甫成哥和伯父就来了,许久不来见的小叔也来了。阿爸回来后,他们兄弟几个聚在一处叙话。阿爸展着眉,慢慢的说:“是了,这几年光景好些。”

“听说吴刺史要走了。”

“喔,要去送送么。”

阿爸掩了内屋的门,我尖着耳朵听他们商量。翌日一早,他们便往南海郡赶了。

吴大人走的那天,增城下着绵绵的雨。听甫成哥说,吴大人一点外物不可留的,走前还扔了块他夫人收的来历不明的沉香。

杨梅熟的时节快到了,增城未字的女儿们都忙着去百花林采葛。我采得久,独自走在回来的路上,正有些怕呢,遇见盲公拄着枝仗走来。太阳滑着向地里走,我想起三年前,盲公说的话来。我问盲公:“你那次为什么说天是黑的呢,盲公?”

盲公没回我,他依旧走他自己的。我又问一遍:“天是黑的么,盲公?

“哦,哦,你说天啊。”盲公脸上浮现了一丝笑。

“天是渐渐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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