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樵问廉

渔者垂钓于伊水之上。樵者过之，弛担息肩，坐于磐石之上，而问于渔者。

曰：“何为廉也？”

曰：“字乎？”

曰：“然。”

曰：“廉者，廉也，谓之广兼。何为广兼？是故物多为广，动之为兼。然则广而兼之，兼而广之只称廉，不可谓廉也，此字象。古人云：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此间天、帝、圣三者得物多广，凡知几何；动物多名，未可噫语！然三者可作乎？物随自然鲜作也，物可不铙乎？三者心静也。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子问廉，广知万物，兼得始终，不为拘系，不为谋图，可谓廉。”

曰：“善！廉何为？”

曰：“天地万物之道，由象穷理，由理生象，再由象穷理，往复不止。廉者莫失此道，是能以一物观之情，由情观之物也，子日日观之，何谓称廉乎？”

曰：“羊续拒鱼，包拯掷砚，可谓廉乎？”

曰：“可！再然？”

曰：“知也知也，一文不取，纤毫不拿，可为廉。”

曰：“谬也谬也，此非廉之所为，性未通也。”

曰：“愿闻其方。”

曰：“廉非不取，而取应许之物，果一文不取，一物不得，廉亡焉。取应许之物，不逾矩，谓之小廉；小廉之上，再予他人已物，推己及人，谓之中廉；中廉之上，推而广之，引人效仿、称颂，可谓之大廉。小廉之上，所予之物，即物非物，此难言明，惟心体之，若强喻言，则问天地矣。廉者，莫大于天地哉！廉行，循天地之道，执此三境，则可矣。非我财轻不取、非我义轻不授、非我心不分，如吾垂钓，鱼见利而害，尽天下作饵，辞不受，鱼何见害哉？”

樵者：“晓之。”

渔者：“尚存疑乎？”

曰：“吾观世道纲常，有此不解——年日久久，惟见廉者贫，贪求者富；见廉者家弱，而贪求者家盛；见廉者日忧，贪求者无可虑也，此般甚多，类不胜数，何也？”

渔者闻之，大笑：“适才子问廉，吾待子是豪杰，今闻此言，不过凡夫尔！”

樵问其故：“世事皆然，不知其可哉。”

曰：“子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贪求者富，吾观之不知何富也！非其利者皆取、非其名者皆争，纵天下使之不可填其欲、万物剥之不能足其乐，靡靡如此，身不可受矣，其必噬亡！廉者反之，己得自足，物甚而不求、物美而不觉，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物寡然逍遥自乐，适然如此，无贪求者富又何如？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一家嗑数家之利而养之，虽可得利，然从长远计之，必百利以偿也！流毒至大。廉之家以廉奉德，虽一时家弱，终有一日而兴，且人必贵之，此贪求者所不能及，夫史类此者甚。谓廉者日忧，德高者夙夜验己之言行，终日乾乾未敢怠也。省其心有或动否，强其善、弃其亏、促人进、引众同，此忧之故也。

贪求者如窃，窃人之美则喜，以至于忘过，及其败露，遂嫌其多，不能尽还其盗，何用之有？贪求者无可虑，乃人不见其恶耳，实祸相随永存。”

渔者谈已，樵者曰：“尚求廉之大义。”

曰：“善常寡，恶常众；治世常少，乱世常多，然天下乱有义士，世道恶有侠客，人尽可抉择，见善则从，见不善则背；见善则背，见不善则从，见义则逐；见利则止；见义则止，见利则逐，廉之大义存人心中，体用皆朗、是非皆明，何故多言。”

樵者曰：“吾今闻道矣。”拜谢良久，遂去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