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散之与丈二匹书法

初春的南京林业大学校园，暖风拂面，粉白樱花成片，令人心旷神怡。我不禁想起林散之老人居住在南林的那段时光。

1987年，因中央路117号居所拆迁，林老搬到次子林昌庚住处（南京林业大学二村宿舍）居住。那时我岳父林昌庚在南林林学系任教授，刚分配一套新房，三室一厅。他把朝南的一间收拾干净，让父亲居住。

一天，岳父对我说：“你老（即你爷爷）叫小桑（桑作楷先生）从‘十竹斋’拿了两张丈二匹宣纸（注：一丈二尺宣纸规格为长367厘米，宽144厘米），要写一张丈二匹的大字，我一人照应不过来。”我立刻应允请假过来帮忙。

时间就定在1987年4月15日，星期三。那日天气晴朗，我一大早赶到南林二村宿舍。我推门进去，岳父母正好吃完早饭。我去里屋看望林老，老人家正在闭目养神。我上前问候，他睁开眼睛，对我微微一笑。

老人家的房间约14平方米，写丈二匹的大字施展不开。那天家中仅林老、岳父母和我四人。岳父和我商量，拟将林老的床铺移出去，只留一张长桌、一把椅子，腾出空间以当书房。我们把林老扶到客厅坐定，翁婿两人动手拆床，搬铺，移桌……一切就绪后，再将林老扶回房间，坐在长桌前面。

岳父拿出丈二匹宣纸开始折叠。他先将宣纸四周折叠留白后，又将宣纸折叠成竖向六行。我看桌上砚台里留有宿墨，显然不够，于是倒入墨汁磨墨。林老喜用浓墨，用墨汁磨墨，相对用水磨墨要节省时间，蘸墨后再蘸水书写。这时，岳母端着一小碗熬好的参汤进来，林老见状，摆摆手说，写完再吃吧。

四周静悄悄，岳父和我都看着林老，只见他双眼微闭，两手合抱。岳父说他在运气呢。

一个小时过去了，林老慢慢地起身，挑出那支长毫，开始蘸墨。岳父拿出一张稿纸，上面是岳父用圆珠笔誊抄的林老自作诗。林老习惯用铅笔，但用圆珠笔誊抄，看起来更清楚。诗稿内容是歌颂南京长江大桥的：

青峰两岸万千重，美化河山着意浓。

天半飞虹悬北斗，云间舞燕展东风。

人民力量惊神鬼，物质功能压虎龙。

同约舟航看晚日，光芒遍照大江红。

岳父将诗稿给林老审阅，他点点头，静默不语，继续坐着闭目养神。过了十几分钟，他站起身，挥毫落笔。我站在桌前拉纸，岳父手拿诗稿在一旁侍候。林老写的是行草，写几个字，他便停下来看看岳父手中的诗稿。这幅丈二匹为竖纸写作，他一边写，我一边拉纸往后退，一行字写到最后，我已退到门口了。林老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我站在门框边，笑了……

就这样，写写停停，停停写写，不觉已近一个小时了。当林老最后落笔“林散耳题记”时，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我和岳父将字幅抬到隔壁房间晾着。我们想扶林老去客厅，然后将房间恢复原样，但是林老写完后已无力站起来了。这时岳母又端来那碗参汤。老人家将参汤喝完，缓了一会儿，才由我们扶去客厅。

这幅是林老90岁之后唯一创作的丈二匹作品，遗憾的是，在“十竹斋”取走作品前，林老的这幅丈二匹书法巨作并未盖章。这幅作品后一直保存于南京“十竹斋”文物商店。1996年，南京市文联举办“金陵美”书法展，从“十竹斋”借出此作，置于江苏展览馆展出。消息传出，观者如潮。

林老居住在南京林业大学的生活非常安逸，毕竟高校管理比较严，平时一般人不得入内。但到了节假日，上门求见林老，索画求字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江苏省外办曾派人陪同台湾艺人凌峰先生来拜访。当时凌峰先生在内地拍摄记录祖国的大好河山和风土人情的风景艺术片，片名引用了岳飞《满江红》的词句：“八千里路云和月”。此次前来是请林老题写片名。凌先生很健谈，与林老笔谈了好一会儿。老人很开心，嘱我备纸研墨，一口气写了两张“八千里路云和月”，择其一张给凌先生，余下的一张则交给我收藏了。

岁月如梭，往事依稀。唯林老居住在南林的生活场景，依然历历在目。（郭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