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新华日报 发布时间:2022-05-12 浏览:1315
食堂供应的饭后水果,是一颗软软扁扁的橘子。
上世纪80年代,小镇普通家庭的孩子,吃上一颗酸酸甜甜的橘子,便是拥有了无上的幸福。记忆中每隔几日,父亲下班归来的自行车龙头上便会挂一网袋橘子,到家后交给母亲,母亲便将网袋搁在床脚帘子后的木箱上。接下来几天,我频繁掀开粉色的帘子,小手利索地从洞眼里往外掏橘子,掏出一个就走到巷口边玩边吃,吃完再回去掏。
每次吃橘子都像在进行一种庄严的仪式:先从肚脐处抠一个小洞,再一点点撕开薄薄的橘皮,然后一根根抽净橘瓣上的白茎,待到整个橘子光洁如蛋,才掰开一瓣,用舌尖舔着卷进嘴里。
现在想来,大概还是童年的零嘴太少,一个橘子就足以令孩童的整个世界明媚起来。
橘子皮也是不能随便丢弃的,得攒起来,晒干后给父亲泡酒。
老堂屋的窗户椽子上,总绑着一个稍破的网兜,每次吃完橘子,我都要按大人的嘱咐,将橘皮塞进网兜,网兜快塞满的时候,历经日晒风吹,下面的橘皮早已风干变色,一个个绛红墨绿发黑的橘皮扭曲着硬邦邦的身子,被父亲塞进细口大肚的玻璃烧瓶。那烧瓶中,装着五到十斤不等的大麦烧。
十天半月一过,眼瞅着这瓶中之酒由无色透明逐渐柔和温暖起来,伴着丝丝的黄,转而淡淡的橙。再多些时日,那橙色便越发浓重,最后化作隔夜茶水般的颜色。那沉在瓶底的橘皮,吸足了纯粮食发酵的酒精,此刻终得以舒展释放,显出无比的酣态。父亲最喜欢这种茶水成色的酒,有朋自各处来,橘皮泡酒受欢迎的程度远远高于绵竹大曲。
上世纪90年代初,大姨从丁蜀挖回来一株手臂长的树苗,说是橘子树,父亲宝贝得很,到巷子尽头的沟渠边铲来肥沃的黑土,用一个大号腌菜缸将其植入,小心供养起来。
头年树苗只长个头,不见结果,次年初夏,枝头终于现出了星星点点的小白花,大小形似桂花,白如茉莉。父亲用一根火柴裹上些许棉花,在细小的花骨朵间点来点去。彼时我已经在自然课上学过了,父亲这样的操作叫人工授粉。
花落,橘子雏形渐出,墨绿色的小圆头稚嫩地定在最细的枝头,让人担心随时会被微风刮落。我数过了,一共5颗。
父亲每日清晨刷牙时必要凑近观察,眼看墨绿色的小圆头一天天鼓胀起来,父亲发出孩童般的欢叫:我的小橘子长大啦!
冬至那夜,雪来了。晨起,父亲瞥见窗外白茫茫一片,大呼:哎呀我的橘子!
全家人匆忙跑到院中一看,两颗小黄球都在,沾上洁白的雪粒,增添了些许调皮,越发让人怜惜喜爱起来。
母亲说,不能再长了,摘吧,否则皮要离身了。
于是那天,我和弟弟,一人得到一颗小黄橘。弟弟即刻吃了,说真酸。我没吃,我把它洗干净放枕头边天天闻。不吃,它就永远是甜的。(赵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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